月上中天,
夜鳥的鳴叫聲在山間回蕩。
火苗跳躍,李西雪坐在田莊子的堂屋火坑邊,一針一線地縫著一件舊衣。
突然,她抬起了頭。
陰風從小小的堂屋裏吹過。
眼前空無一人。只有正南橫桌上供著的三清道像,屋頂垂下來七八幅神幡。
但她的明眸一轉,從陳舊卻潔凈的神幡間瞟過,卻似乎看到了什麼。
“哪一位仙長至此,小女有失遠迎。”
她輕巧地放下了舊衣和針線,從椅子上站了起來。
火光照出她十四歲甜美可愛的臉龐,齊眉的烏亮額發下一雙漆黑眼眸。
她輕笑著斂袖施禮,道:
“山居簡陋,還請仙長現身一見,好讓小女親自奉茶。”
她的話音落下,只有屋外蟲鳥的嘶鳴。
她正覺得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,眼前突然閃過了一團紫黑色的電光。
那電光不知從何處閃出,如紫色遊蛇一般圍著她轉了好幾個圈,驀然間乍亮。
她早就掩了雙眼,只聽得電光裏傳來了年輕男子的爽朗大笑聲,那笑聲雖然特意壓住了法力,卻仍然震得她內府三魂顫動。
她驚疑著再看去時,那紫光團就在她的面前停下了來。
光波涌動漲大,漲大成了一道六尺高的光門,紫光裏走出來了一個玉面烏唇,漆眸如刀的英俊烏衣仙人。
他眼中喜色躍動,看住了她,道:
“燕娘,我來接你回家了。我都等了你二百年了。”
李西雪仔細一看,卻驚得倒退了一步,幾乎把身後的椅子撞倒。
“你是妖仙!”
那烏衣男子雖然面目英俊,但背後的黑氣裏分明流動著兩支巨大的翅膀光影。
他的原型應該是一隻鵬、鷹、鷲類的兇妖。
她顧不上多想這妖仙怎麼破除院子外的法陣進入,催動遁法轉身就逃。
白光閃過,眼看她要化入土中逃走,妖仙林錕卻早有準備。
他一雙烏臂突伸而出,破開了土遁的白光,大笑著他一把攬住了她的腰身,轉眼把她拖到了懷中。
在她的驚叫中,他溫柔親了親她的耳際之後,在她耳邊笑語著道:
“不用怕。我不會傷了你。回妖島之後,你就全都記起來了……”
李西雪抓碎脖子上挂著的破妖珠,震開了妖法,斜飛而逃。
院外紫電雷鳴,妖氣瀰漫,她連衝三次沒有脫身後,還被他放出來的縛仙索緊緊追逐。
她咬牙回頭。
“妖尊!你是怎麼進來的?這下院四面有禁妖陣法!”
她在半空中撥下發間一隻紅寶石靈釵,化成紅蛇引開了縛仙索,妖霧中,林錕顯出了大鵬妖仙原形。
他雙翅橫展,遮天蓋月,紫眉深眼,頎長高大的人軀上套著一件紫色閃閃的避水神衣,露出兩隻烏黑手臂,腳下深紅鳥足隱現。
“燕娘,你是半點也不記得我了?”
林錕無奈嘆了口氣,“今晚不是你放我進來的嗎?”
“胡説!你認錯人了!我不是妖怪!”
她從衣袖裏抽出三張硃砂黃符,拋入空中催動咒法,清叱一聲。
“定!”
雷光震響,三道赤紅霹靂在屋裏憑空出現,猛然間向這妖仙頭頂轟去,
趁著這一瞬間,李西雪終於用另一道符咒定住了縛仙索。
她飛縱而起,墻上一柄寶劍被她所化的紅光纏繞。
神幡飛揚,仙劍橫空,清嘯聲中她現在身形,撥劍淩空向林錕刺下。
甜美可愛的少女臉龐閃過一道殺氣,她厲聲喝道:
“妖尊。我敬你修道不易,還不馬上退去!?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是峨嵋道宮的下院,你竟然敢到此地來擄掠幼童修煉魔道,難道不怕斬妖陣下萬劍穿心!”
“我哪要擄掠幼童修煉魔道了?我只是來接你回去。”
她還在半空中時,紫光閃過,他突然又在她身邊出現。
“今年只有十四歲?”
他溫柔笑語著,“二百年前我們相遇的時候,你也是這個年紀,還是一隻小燕妖。”
“十四歲怎麼可能有妖怪修煉成精!”
她憤怒反駁著,差點沒從半空裏跌了下來,林錕早有準備,把手一伸將她攔腰抱住。
他們相擁落在了地面。
紫霞仙衣翻飛,他望進她眼睛裏去,笑道:
“還是這樣糊塗的性子。二百年前我喜歡你,分元神與你助你修成人形,你就是妖怪了。”
他輕易地奪走了她的寶劍。
妖氣一漲,仙劍在他手中崩裂開來,落了一地如月光般的鐵屑。
李西雪萬萬沒料到他的妖力如此高強,見勢不妙,馬上放軟了口氣,懇求道:
“妖尊,我真不是妖怪,我有哥哥,還有爹爹媽媽——”
“不記得我也沒關係,我記得你就好了。”
他眼中含情,伸頭吻在了她的面頰上,她掙扎著要躲開,卻已經被他的妖術定住。
她只能漲紅了臉,怒視于他。
“妖怪,你要是敢吃我,峨嵋劍派不會放過你的——”
林錕心情愉悅地仰天大笑,把她攔腰抱起,和他一起化成一道紫黑光影。
“我怎麼舍得吃掉你,我要接你回妖島,我們兩百年前就約定要做雙修道侶了——”
神幡飛揚,妖氣彌出了院子。
紅、橙、紫、綠七彩霞光縱橫,田莊子外的禁妖法陣終於發動了起來,妖怪走不出
方圓一里之內。
然而他背後兩道巨大的黑翅揚起,捲起風沙雷火。
屋中三清神像如沙石崩碎,峨嵋下院的田莊墻壁如日光下的冬雪般紛紛倒塌。
天邊一輪金黃彎月高懸,照亮了高聳的峨嵋山巔。
他抱著她,衝出了這座小小田居外的禁妖法陣。
峨嵋道宮就在十二峰中的金頂雲間。
李西雪在他的懷中,此時已經看清了他的俊臉之下,是妖目尖喙的一隻大鵬妖鳥。
他至少有五百年的道行了。
也許還不止。
她手中緊握一枚小小的法寶,是她身為峨嵋劍派宗門大弟子的哥哥李寶兒悄悄塞給她,
讓她防身的峨嵋派至寶:
翻天寶印。
只要在這妖仙懷中悄悄催動,他就算法力再高深也絕無法躲開。
然而李西雪根本來不及除妖。
峨嵋山巔的彎月消失了。
“小心——!”
她一聲淒厲慘叫,抱頭縮進了林錕的懷裏。
她一掃剛才在田莊子裏冷靜端莊的峨嵋女弟子模樣,露出貪生怕死的本性。只因為四
面狂沙走石,漆黑深雲之中上百道藍光霹靂紛紛斬下。
這是要把她李西雪和這妖仙一起擊碎。
天地相連的藍光電柱中,林錕輕鬆飛行著,還有功夫低頭哄她不要怕。
李西雪眼中帶淚,恨極他連累自己,只埋頭叫著哥哥李寶兒的名字。
“還是這樣膽小,果然是我的燕娘——剛才我還以為找錯了人。”
林錕大笑間,卻聽得峨嵋道宮裏傳來一聲悠悠法鈴撞響。
他微微皺眉。
他憐惜地看著懷裏的少女,由著她老鼠一樣死命向他懷裏鑽,
“看你怕峨嵋劍派怕成這樣,我來日一定替你報仇。”
鈴聲之中,四面景色一變。
半夜裏紅日淩空,桃林十里,湖水在半空倒懸落下,瀑布聲中如一條條彩絹匹練。
峨嵋劍派山門前的護法大陣終於被林錕的妖氣引發。
“妖物哪走——!”
山搖地動間,眼前景色又是一變。
狂風亂石,迷人雙眼,她已經看到了無數銀光劍幡揚起。
峨嵋山門大法陣裏,鎮法金甲神人紛紛顯身而出。
他們頭扎朝天冠,身穿山水海河袍,前後束著金甲,綠眉赤眼乍一看就知道是山魅受封的正神,其中值守山神一手持三清法旨,一手持除魔仙仗,金剛怒目咆哮如雷。
“李西雪!你本是半妖之身,虧得你兄長拜入峨嵋祖師門下,吾等才奉容你活命,讓
你在峨嵋下院棲身養性。如今你竟然不念慈恩,破開法陣引來南海兇妖,你也不怕天罰之下叫你魂魄飛散!”
李西雪早知道這些金甲山神一點也不喜歡她這個半妖的。
除非祭出峨嵋翻天印把這些山神擊毀,她也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。
所以她縮著頭全指著林錕法力夠強,別讓她被這些守法陣的峨嵋山神一起除了妖。
她也一個勁在心裏地咒罵著,罵的不是林錕。
而是今晚本應該到峨嵋下院來的一名青城派弟子,江東鱗。
“要不是以為你會來,我根本不會打開院子外的禁妖法陣,林錕要進來一定會被我哥哥先發現。”
後來她被江東鱗救出來,兩人關肩一起逃亡的時候,她這樣嗔怪埋怨著他。
她還扁著嘴,伸手用力掐了他一把。
十五歲的少年江東鱗卻只是一個勁地憨笑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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